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张中行:读什么

更新时间:2024-04-20 11:14:42

一○ 读什么

上面两节都谈到应该多读,这就必然引来一个新问题,读什么。问题像是不复杂,却相当难答,因为,如果话说得过于概括,比如“开卷有益”,什么都可以读,意思自然也不错,可是不能实用;如果转到另一极端,说得过于具体,困难就会更多,一是一部《二十四史》,无从说起,说则挂一漏万,二是指名道姓,好坏深浅都难得处处恰当,三是难免提到仍健在之人,厚此薄彼,可能惹来不愉快。概括一条路不通,具体一条路也不通,这篇命题作文还不得不作,怎么办?只好走中庸一条路,从“性质”方面下手,也就是分析一下与“所读”有关的一些情况,备选择读物时参考。

还得先从概括方面说起。记得不只一次,同学习语文、渴望写好了的年轻人谈读什么的问题,我总愿意一言以蔽之,说“要读好的”。这像是一句近于滥调的模棱话,却不得不说,因为取法乎上,仅得乎中,如果取法乎下,所得自然只能是下下了。传说王羲之学书法,起初以卫夫人为师,总是不能满足,及至北上,看到汉魏名家碑版,才卓然成家。其实卫夫人也是“上”手,王羲之不满足,是因为还有“上上”。学作文是一理,说极端一些,如果你诵读的文章就不通,或者百孔千疮,就算你学像了,也不过是不通或百孔千疮。要好,必须取法乎上,最好是上上。过去的古文家,如明朝归有光,一生用力于《史记》,这是取法乎上上,所以造诣能够超过一般人。多年以前,我看到一篇文稿,是个不相识的人写的,文笔有刚劲老辣之气,及至见面,才知道是个20多岁的人,问他学写作的经历,他说:“因为喜欢鲁迅的文章,所以把他的所有作品读了几遍。”这也是取法乎上上。当然,我并不主张只读《史记》和鲁迅作品而不问其他,这里只是举例说明,读好文章是写好了的必要条件,甚至是充足条件。

到此,热心的读者一定要追问,怎么算好呢?这又是个一言难尽的问题。杜甫说:“文章千古事,得失寸心知。”这有不很相信世人评论的意味。但是不管作者同意不同意,既然给世人看,世人总是要评论的;而评论则常常是仁者见仁,智者见智。如同是陶诗,写《诗品》的钟嵘不大看得起,到唐宋就成为高不可及;同是评词,王国维《人间词话》特别推崇五代和北宋,这看法,清代的浙派词人当然不同意。这是人心之不同,各如其面。还有同一个人而异时心不同的,最鲜明的例是《儒林外史》写范进中举的八股文,考官周学道初看不成话,再看有些意思,三看就成为天地间之至文,一字一珠了。

这样说,文章就不能分别高下了吗?自然不是。上面说仁者见仁、智者见智是容许小异;这里我们应该重视的是小异之上还有大同。这大同是,文章不只可以分好坏,甚至可以分等级,即使这类评定不是绝对可靠的;所谓不是绝对可靠,意思也只是未必百分之百正确,未必人人同意。这大同之存在是很容易看到的,最有力的例证是历史记载,尤其是文学史,比如古代的庄、列、史、汉、唐代的李、杜、韩、柳,宋代的欧、曾、三苏,无论就作品说还是就作家说,几乎都承认是大手笔。这样评定,标准是前面曾经谈到的,一方面是内容好,深刻,妥善,清新,能使人长见识,向上,一方面是表达好,确切,简练,生动,能使人清楚了解,并享受语言美,这里不再详说。所谓读好的,就是读内容和表达两方面都可资取法的作品。

接着一个问题是怎样把选定的原则运用于实际。我们作文是用现代语写,读当然主要也是现代作品,而这些,绝大部分还没有写入文学史,怎么办?办法是:(1)当然是自己能辨别最好,因为最方便,而且常常最可信赖。可惜这办法初学不大能用,那就(2)求助于流行的评论。这常常见于各种形式的文字,杂志报纸上的介绍,书的引言,收入选本(包括课本),甚至出版社的广告,等等;还流传于许多人的口头。这集中到一起,去小异存大同,就可以当作未写入文学史的文学史看。还有更省力的办法,(3)向知者求教。知者很多,文学评论家,语文专家,作家,语文老师,以及老一辈的读书人,都是知者,自己不知,可以问他们,有所知而不敢自信,也可以同他们谈谈,求得印证。自然,无论内求诸己还是外求诸人,评价都可能不妥,甚至把鱼目看成珍珠;但这也无大碍,因为自己的眼光可以在大致不错中逐渐滋长,小的坎坷是不会阻碍前进的。这样看、问、读结合,起初是摸索,渐渐就会由此及彼,豁然开朗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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